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挂着水珠的鸡毛菜
发布日期:2020-05-13  来源:常州市金坛区审计局

细雨在天空无声地斜织,密集成一张透明的网。玉兰的白、迎春的黄、樱花的粉和杜鹃的红,洇染在一路鲜嫩、亮眼的绿意中。

忽然,隐约听见清脆的簌簌声,又下雪了么?前天夜里,一场樱花雪落得猝不及防,气温从二十多度倏地跌至冰点。然,此刻我的心里却温暖起来,如沐春风,和窗外的春色一般生意盎然。刚从朋友圈得知,随着疫情形势的好转,社区和自然村的管控有所放宽,翌日起非本村人员持有健康码绿码将允许出入。终于,很快就可回老家看望父母亲了。

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,打乱了一切,生活如被冰封,天地寒彻。虽然离老家只有十多分钟的车程,但因为管控,我已近两个月没有见到母亲,只能在电话里问候。“身体都好的,啊!放心吧,你们自己也要注意,蔬菜吃完了就回来拿哦。”电话那端,父亲高高的嗓音载着温暖,足以消融早春里的最后一块寒冰。春节后,漫天武汉悲恸的消息让人痛彻心扉,小城的疫情也经着历跌宕起伏。不把自己裹严实是不敢出门的,菜场、超市等人群密集处更不敢进,必须的生活物资,都是网上订购,送至小区门口。戴上一次性手套,取回不接触配送的物品,还要再消毒、隔离。日常需求的蔬菜,都是去父母那儿拿,一般一周一次。每次提前打电话给父亲,再开车到老家村口的管控点,可是到不了家。入村的路已经被钢管封住,三两个管控人员扼守在路口,严阵以待,村庄如被堵住了血管,了无生气。

往往都是父亲在村口等我,他骑着三轮车,将择得干干净净的新鲜蔬菜,分门别类装在塑料袋里扎紧。父亲隔着钢管把蔬菜交给我后,不容我多说,便催促我赶紧离开。记忆中,父亲的话不多,他喜欢笑眯眯地看着我,刀剔似的脸庞上,深邃的目光含蓄而深沉,温情而明亮。一直以来,我在这目光里成长。当我孤独无助时,那是温暖心扉的炉火;当我迷茫彷徨时,那是点亮希望的微光。我在这目光中开车离开,又很快停下,放下车窗,远远地望着父亲。父亲转身跨上三轮车,在温暖的阳光里投射下消瘦的身影,那被岁月压弯的脊背定格在我湿润的眼眸里。

雪籽在车窗上欢快地蹦跳,簌簌之声越发的密集与响亮。我用目光悉心收藏那些透亮精灵的优美舞姿,这份微凉温暖着回家的方向。恍若时空的跳跃,不知怎地便到了老家的村口。管控点还在,钢管拆了,路已经畅通。值守的是村里的老人,他们戴着红袖套,脸上含着笑容。在严格查验健康码是否为绿色,再测量体温是否低于37.3摄氏度后,他们才放我进村。村里路边停放的车明显多于以往,我在离老宅不远处停车后,戴上口罩步行回家。

母亲正坐在堂前的小木凳上埋头择菜,她娴熟地把青菜苔的表皮撕下,将淡绿色的嫩杆扔进红色塑料盆里。“妈!”我脱口而出,似乎比每一次都响亮。“家来啦!”母亲仰起头,眼里充满了惊喜。她捋了一下花白的短发,旋即又皱起眉,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密。“不好,没有菜吃呀。怎么没有来个电话!”母亲有些着急,许是急我回得太突然,更是急自己没有事先准备一些好菜。“我去杀鸡,还来得及。”父亲从厨房间出来,手里拿着亮晃晃的菜刀匆匆往外走。“不用!不用!说好了中午去小宝外婆家吃饭,管控放宽了,今天就回来看看。”我赶紧拦着父亲。

“哦。”母亲端起塑料盆,看着择净的菜苔,笑眯眯地说,“择好了,给你带回家吧。”母亲穿着浅灰底的蓝花棉袄,棉袄有些紧,显得很单薄。“妈,天又冷啦,要多穿点衣服,现在可不能感冒。”我担心地说。“哎呀,前天晚上那个才叫冷。”父亲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。“前天晚上?”我有些疑惑。“前天夜里三点上街去卖菜,冻死了!”父亲的话里似乎还透着寒气。卖菜?夜里三点!“又卖菜了!怎么还半夜出去,着凉了怎么办?”我着急地说。“你个老呆子!”母亲白了父亲一眼,赶紧解释,“菜吃不完,不卖怎么办?难道看着老?谁知道会下雪呢?这个天气真怪!”“妈,不是叫你们别卖菜了吗。你们年纪都大了,又不缺钱,该享享清福了。”我又一次重复以前劝说他们的话。“不卖了,不卖了。看,门口割的马兰,今天就没高兴去卖,你正好带回家。”母亲微笑着说。我知道,父母亲是闲不住的,地里的菜长大了,怎么能不去卖?作为菜农,他们不用算经济账,也不会去问为什么,而是把种菜、卖菜当作一种使命,总有一种力量推着他们惯性前行。

依稀记得,在我很小的时候,父亲通过住在城里的姑父买回来一拖拉机鸡粪,欢天喜地地埋进菜地里。父亲告诉我,鸡粪最肥,下到地里种菜最好。有了鸡粪的滋养,蔬菜果然长势喜人,从此父母亲就开始种菜、卖菜,以此来补贴家用。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,小时候喜欢黏着母亲,母亲也最爱带着我。许是新奇于菜市场的热闹,许是贪恋烧饼的香甜,我时常半夜起床,跟着母亲去卖菜。为了卖出好价钱,母亲总是去隔壁镇上的菜场,路上得走一个多小时。那时,母亲挑着担子,我绕着母亲奔跑,永远不知疲倦。繁星密布的夏夜,母亲有时和我一起在浩瀚星空寻找北斗七星,有时指着银河讲一段凄美的神话故事。寒风呼啸的冬日,母亲有时给我唱“小嘎子本领真不小,一把抓住个罗金保”的儿歌,有时逗我长大了听老婆的话还是听妈妈的话。“当然听妈妈的。”我满脸认真地回答。“哈哈哈哈,嘴真甜。”母亲笑得合不拢嘴,“是想吃烧饼了吧。”在她的眼里,我就是机灵的“小嘎子”。

时光如白驹过隙,四十多年来,种菜、卖菜已经融进了父母亲的血液,成为生命的一部分。种出的菜就像是抚育长大的孩子,卖出去了就是为菜找到了好的归宿,这于父母亲就是最幸福的事。他们瞒着我卖菜,我是知道的,我也不想改变他们固有的生活方式,之所以还时常劝说,是担心他们太劳累。

“对,把马兰都带回去。”父亲又走出厨房,“再去拔些鸡毛菜。”“不用,不用,外面下着雨夹雪呢。”我连忙阻止。“就在家旁边,很快就好。”母亲已经拎着竹篮走出堂屋。“把这袋大米带回家,屋后老王家亲戚卖的,很好吃。”父亲准备搬起墙角的那袋大米。“我来,我来。”我担心父亲搬不动,赶紧抢先抱起。虽然只有五十斤,对从事文字工作的我来说也是够沉的,搬到汽车后备箱里已是气喘吁吁。

不知何时,雪籽已经停了,留下独自飘飞的细雨,如丝一般润滑。我返回家时,母亲也回来了,鸡毛菜整齐地摞在竹篮里。“留着根,带着泥,能保持长时间的新鲜,要吃多少就剪多少。”母亲边说边把那些嫩绿的,挂着水珠的鸡毛菜装进塑料袋,整整装了三大袋。

“等等!瞧这记性,真是老不中用了。”临行时,母亲嚷着从家里匆匆追过来,手里提着一个装酸奶的盒子,盒子里装满了鸡蛋。“这些鸡蛋带回去,最近鸡生的蛋少了,就攒了这么多。”“妈,赶紧回去吧,下着雨呢。”我接过鸡蛋催促。“路上注意安全!有空就回来,先打个电话啊!”母亲并没有移动脚步。我知道,催促是没有用的,哪一次不是母亲目送我离去?虽然我已经快入知天命的年龄,但在母亲的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个机灵的“小嘎子”,永远都是她捧在心尖的牵挂。

汽车拐弯时,我看见一粒水珠从母亲花白的发髻滑落到慈祥的脸上,如鸡毛菜上的一般晶莹、透亮。(常州市金坛区审计局徐吉华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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