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节假期，我回了一趟溧阳。午饭时，母亲神秘地端出刚出锅的乌米饭。真香啊，那股熟悉的清香味瞬间唤起了我的味觉记忆。母亲着急地催我快吃，见我塞了一口便连忙问我好不好吃。我自然说好吃。她听了很得意的样子，却又什么也没说，笑着盛菜去了。父亲这才告诉我，今天的乌米饭是母亲自己浸泡的，乌饭草是她前几天去山上寻了好久才找来的，“这不是知道你爱吃嘛，你赶紧多吃点”。我接过父亲手里的猪油，挖了点拌在饭里，又撒了些白糖，用儿时最喜欢的吃法，迅速搅拌，让猪油和白糖均匀地裹住米粒，一口软糯，一口香甜，三两下便把一碗饭扒得精光。

这几年，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以后，我回老家的次数其实很少。可能也因为从小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老房子被拆掉后，对那块土地的感情便慢慢变淡了。但是母亲不一样，即使是在常州带外孙的时候，一到周末，她都雷打不动地要回去。采茶叶，挖竹笋，割野蒜，哪怕只是回去拔点青菜，也是顶要紧的事了。“你看这青菜，赤骨粉嫩的，一点农药都没打，城里哪里买得到啊”，她每次大包小包拎回来，都要如此“炫耀”一番。房子没有了，但是土地还在。只要土地在，她就觉得故乡还在。母亲的根深深扎进了泥土里，半辈子的劳作早已在她的身体里和思想里形成了自觉，成为了习惯。

和中国绝大多数传统母亲一样，我的母亲也是永远把子女、把家庭放在首位，她们勤劳，她们明理，她们隐忍。年少时，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，她上完小学便放弃了，揽下了家里所有的农活，让妹妹顺利读完了高中。我出生后，父亲在外打工，一年才回来一趟，她一个人照顾我，同时还要种好几亩地；高中时，为了给我改善饮食、保证休息时间，母亲便在学校旁租了房子，一边工作一边陪读。等我成了家，生了孩子，母亲也是随叫随到，只要我有需要，她没有任何推辞，总是第一时间来到我的身边，替我分担忧愁。母亲的眼里装满了家里的每个人，却唯独经常忘记她自己。

这些年母亲的头发白了很多，皱纹也越来越深。但我没有忘记，我的母亲，她曾经也是一个明媚如阳光的少女。记得小学时，我曾在老家的长桌抽屉里翻到了一张母亲的彩色单人照。那时的她不过二十出头，留着时髦的齐肩卷发，穿着衬衫喇叭裤和白色皮鞋，交叉着腿坐在一棵粗壮大树的树杈上。身后郁郁葱葱的树叶和清澈碧蓝的湖水，映衬出少女那格外纯真无瑕的笑容。我盯着照片看入了迷。后来母亲告诉我，那是在西湖，她说，只有爬到树上，看到的西湖才是最美的。虽然几经搬迁那张老照片已不知所踪，但母亲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的西湖河畔那片春光里，印刻在了我的记忆最深处。

临近五月，草木蔓发，春山可望，这个时节的家乡应是一年中最美、最热闹的光景。五一假期，我想带着孩子回家看看母亲，随她一起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，去山上采些带着露珠的新鲜茶叶，去地里摘点翠绿的豌豆黄瓜，去樱桃树下挑红彤彤的熟果一把一把塞进嘴里。我想去到母亲身边，给她讲解刚买的冰箱有哪些新功能，帮她检查血压仪是不是出了问题，陪她去挑选一副质量好一点的老花眼镜。如果可以，我更想为她寻一种草，一种可以将白发染黑的草，一种可以将皱纹抚平的草，一种可以让母亲焕发青春容颜的草。如果有，我愿意为此翻山越岭，寻它千千万万遍。（高文雅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