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,夏蝉在湿地公园浅浅地吟唱。长湖还没有睡醒似的,慵懒地靠着湖边长廊。长廊蜿蜒曲折地沿着湖岸延伸,它以湖为镜,欣赏着自己古典雅致的身形,青色的飞檐与吊脚,朱红的柱子与坊梁,白色的栏杆。微风吹皱了碧水,湖面漾起一串串粼粼的波纹,像是撒了一湖白银。
漫步于长廊,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,显得格外空灵。微风沾着湖水,迎面吹来,躁动的心顿时平静了许多。长廊倏地一转,拐角处,再一次遇见睡莲绽放,多年来从未缺席。
睡莲十分茂盛,圆形绿叶层层叠叠地覆盖了一片水域。最底层的,平展着墨绿色的身子,悠闲地漂浮在水面。挤在上层的,展现着旺盛的生命力。它身子微微卷起,似一个个开口很大的漏斗,嫩绿的色泽就要滴出水来。花朵娇羞地从绿叶中探出脑袋,有的刚刚形成花骨朵,被嫩黄的花萼包裹着。有的花萼已经微微打开,露出羊脂玉一般的白。怒放的最是耀眼,洁白的花瓣错落有致地,托着鹅黄色的花蕊,娉婷玉立,香远益清。
睡莲昼舒夜卷,是花中睡美人。每朵花就是一个生命,虽然只有两到五天,她却灿烂地迎接朝阳,没有一丝幽怨。在绿叶的存托下,花瓣白得刺眼,仿佛是一盏盏点亮的灯。那灯光,曾一次又一次亮彻我的心扉。又像一根根燃烧的蜡烛,花瓣边缘挂着的水珠正是她噙着的泪。那泪的晶莹,是对一段往事的缅怀。
那一年,湿地公园建成不久,早晚都聚集了很多人,男女老少,形形色色,各有目的。他们或是享受着健身的乐趣,在几个大型广场上聚集,有打太极的,也有扇子舞。或是倾诉着浓情蜜语,年轻的男女互牵着手,或漫步于古民居间的羊肠小道,或隐匿于某个僻静的角落咬耳私语。或是钟情于这一片宁静,拱桥畔的一位老者颇有仙风道骨,他身材消瘦,目光如炬,时常着一身黄色锦缎健身装,身形敏捷,步伐轻盈,一把亮闪闪的太极剑舞得刚柔兼济。或是细品慢节奏生活,三三两两的散步,围着湖绕圈,一些爱美的女子用面纱遮住俏脸,带着一些神秘色彩。
我也融入了这股热流,有时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走,有时携妻带子享受天伦。在这里,我的思维特别活跃,像是插上了翅膀,自由翱翔在蓝天白云之间。而儿子,却总是嬉笑着说我经常发呆。
古民居间的鹅卵石小道上,海棠树下,一个女孩右手提着一个白色蛇皮袋,左手拿着一把黑色的钳子,在路边植物中寻找着什么。女孩不同常人的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,她穿着白色V领短袖,浅绿色雪纺裙刚刚没过膝盖。女孩夹出一个矿泉水瓶,脸上立刻漾起笑容。哦,是捡垃圾的,可惜了这么年轻的女孩,我几乎没有看她的脸。
“儿子,你要好好学习呀。若不然,也只能像那个姐姐一样。”我不失时机地教育儿子。“怎样呀?”儿子单纯得听不出一点弦外之音。“捡垃圾,很丢人的。”我压低嗓门,一脸不屑。“捡垃圾!是很丢人的。”儿子竟大声嚷起。儿子的不谙世事,让我无比窘迫。
女孩闻声扭过头来,先是一愣,随后浅浅地一笑。那一笑带着暖,瞬间消融了我的尴尬。这时,我才将她仔细打量。扎着马尾辫,那张笑脸,天真无邪,清澈的眸子极致纯净。若不是那钳子与蛇皮袋,她就是海棠树下的仙子了。但,她却一脸阳光,并没有因捡垃圾而自卑,我暗自敬佩。
几日后,夕阳尚未落下。霞光像一根根闪亮的丝线,在湖面密集地斜织着锦缎,锦缎上绣着夕阳斜长的身影和镶着金边的红色云彩。我沿着长廊前行,仿佛走在云彩之上。
“救命!救命!孩子落水了!”隐约传来了急促的呼救,苍老的声音嘶哑而颤抖,焦急中夹杂着恐惧,最后近乎绝望。声音来自长廊尽头,我疾步前行。“噗通!”有人跳入水中。“宝宝,是奶奶没有看好你。”苍老的声音和孩子的哭声夹杂在一起,我松了一口气,放满了脚步。“在哪里?”年轻男子的声音还未落,“噗通!噗通!噗通!”又有人跳入水中,而且不止一个。水波荡漾开来,撕裂了一湖的锦缎,幽黑而阴森之气趁机从湖底穿出。
长廊拐角处,那簇绽放的睡莲前,聚集了好几个人。一位穿着红黄花色衣裙的老人,搂住浑身湿透了的小男孩。男孩惊恐未定地等着大眼睛,在老人的怀里瑟瑟发抖。三个男子在湖中不停地潜水,似打捞着什么。在老人不停的哭诉中,我隐约了解到事情梗概。小男孩见睡莲好看,弯腰触摸洁白的花时,不慎落水。一个女孩立即跳入水中,把孩子推上长廊,自己却滑进河中心。长廊边上放着一个白色蛇皮袋,里面堆着几个塑料瓶,一把黑色钳子靠在边上。我内心一紧,竟有些恐慌,莫非是她?
“找到了,找到了。”一名水中的男子露出头,一个穿着白衣、绿裙的女孩也随之浮出水面,长发杂乱地在水中扩散,并随着水波晃动。围观的人群欢呼起来,但愿没有出事,我还是十分紧张。
女孩被众人抬出水面,安静地躺在长廊里。她安详地闭着眼睛,脸如纸一样得白,没有慌乱的神情,长发一块块凝结在一起。真的是她,那个阳光的女孩。几颗水珠顺着那张俏脸滑落,她就如睡莲花一样的静谧、纯美。
早有人拨通了110,救护车正疯狂地赶来。压肺,人工呼吸,现场有出主意的,也有忙着抢救的。可女孩依旧安静,祥和,她是在做一个美丽的梦,不愿醒来。白衣护士抬着担架赶来了,众人小心翼翼地抬着女孩上了担架,救护车又风一般地开走了。
人群已经渐渐散去,老人还没有从悲戚中恢复,嘴里不住地念叨,眼泪不停地流下。她紧紧地抱着小男孩,跌跌撞撞。小男孩眼睛里已经少了恐惧,可多了疑惑,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我呆呆地站在长廊里,睡莲静默地开着。湖面已经恢复平静,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天色已经暗了,浓浓的黑悄悄地掩盖了一切。我想竭力把它撕开,寻找女孩救人的美丽画面。无数次的努力都失败了,夜更黑,我自己也被淹没在这黑暗里。
第二天,悲情迅速在城市上空弥漫。朋友圈都在传颂女孩的事迹,大家用各种形式寄托对她的哀悼与敬仰。女孩是名牌大学的学生,也是一名优秀的志愿者。她利用休息时间,在公共场合捡废弃的可再生垃圾。她还把卖的钱积攒了下来,资助给贫困学生。最后,为救一名落水儿童,献出了年轻的生命。
夏去春回,岁月无情地啃噬记忆,女孩已消散在时光里。而我,总能遇见睡莲绽放在夏季。在一季花语的聆听里,情牵缠叶,随着翡翠一般的绿流淌;梦萦绕花,伴着羊脂玉一样的白漫溢。(徐吉华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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