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河从村前静静地流过,两只鹅带着一群鸭悠闲地毫无规则地撕开水面。
河水清澈见底,小鱼成群结队地穿梭于码头,寻觅村里人淘米、洗菜等涮下的食物。卧在石缝里的痴鱼一动不动,成了贴在石头上的一幅画。可当你靠近时,咻的一下,它便在泛起的浊水的掩护下消失了。
傍晚,太阳膨胀着圆圆脸蛋,像是一只彤红的气球,虽然努力往上升,却还是慢慢往下落。大地就快要托不住那硕大的身躯,似乎只要轻轻吹一口气,便会沉入晒谷场上的草垛后。晚霞燃烧起来,从天空一直烧到河面。喧闹了一天的码头安静了,河面游弋嬉闹的鸭、鹅已经回了各自的家。河岸的柳树看着水中染红的长发,忍不住在微风中轻轻甩动。
夜色弥散开,小河抱着村庄,看见了煤油灯的柔光跳着轻盈的舞步,听见了羊儿在咯吱咯吱的吃草,听见了虫儿在悉索悉索的细语,听见了煤油灯芯哔啵哔啵的歌唱。
“妈妈,开灯吧,看不见了。”男孩喊道。“还看得见,再等等吧。”妈妈说。“我要做作业,待会儿说不定又要停电了。”男孩有些着急。“开吧,开吧,你个讨债鬼,不知道省一点。”妈妈说。“嘀嗒”随着拉动开关的声音,灯泡睁开了眼睛,亮光瞬间填满了屋子。这只眼睛圆球形,前端大,后端与电线连接处小,圆球内有一个类似倒立的电线杆,杆的顶端有一圈圆形的灯丝。灯丝怎么就亮了,男孩盯着研究了很久。突然,眼睛和灯丝一样越来越亮,亮到最后白茫茫的一片,眼睛看不到了。妈妈说眼睛烧坏了,揉了半天才慢慢地看见。
男孩拿出铅笔,唉,只剩铅笔头,抓不住了。又拿一节竹管,将笔头稍稍插进竹管,抓在手上试了试,满意地笑了。这节竹管是根据铅笔的粗细,专门挑选的,有了它,每一支铅笔都能用完。妈妈也坐过来了,她从笸箩里拿出纳了一半的鞋底,带上黄灿灿的顶针箍,捏着针在头上划了划,便一针一针地扎过很多层剪成鞋子形状的布,布是洗干净的不穿的破衣服。
电灯开关的线还在兀自悠闲地晃着,光便被细线隔断,线的影子在泛黄的石灰墙上来回走动。线终于走累了,停下来时,男孩说:“妈妈,李寡妇家的三只鸭还没有回家,她在河边嘎嘎地叫唤呢。”“哦,李寡妇带着两个孩子真不容易。”妈妈说。“鸭子会不会被偷了?”男孩问。“小孩子别瞎烦,才做了多一会儿,就不定心!”妈妈白了一眼,捏着针在头上又划了划。
灯光透过屋顶的明瓦,向天空弥散。星星透过明瓦看着这对母子,男孩无瑕的眼神和母亲慈爱的目光也是明亮的灯。星星看累了,便眨眨眼。可是一眨眼,它们什么都看不见了,明瓦下黑乎乎的一片。“又停电了,妈妈,我作业还没有写好。”男孩抬起头,发现刚才还蒙了黑布的明瓦渐渐有了亮光,他看到了天上的星星。“到小琴家去写吧,你们也好相互看看。”妈妈说。“我不去,你不就是想省点灯油吗?”男孩撅着小嘴。“瞎说,去有什么不好,你婶疼你。”妈妈说。“不去,婶老是叫我做她儿子。”男孩说。“做儿子有啥不好?你婶家条件好。”妈妈笑了。“就是不要。”男孩急了。“好,好,不要,不要。妈妈给你拿两块糙米糖带去,好不好?”妈妈说。“好吧。”听到有糙米糖,男孩妥协了。
听着妈妈的脚步声,男孩看见了妈妈沿着壁板,跨进房间,又绕到大床后,在墙角落摸到一个瓦坛子。坛子有板凳高,圆柱形,口细身子粗。妈妈拔除塞在坛口的破旧衣服,伸手进坛,捞了捞,悉悉索索的是糙米摩擦的声音,男孩闻到了香。糙米糖是过年时留下来的,妈妈说一共多少块她记着数呐,不准偷吃。男孩只敢偶尔偷偷抓两把糙米放在口袋里,慢慢吃。
美琴家建在小河畔,三间宽敞的红砖瓦房。美琴比男孩小一岁,但上学早,因而和他一个班。她爸爸是木匠,在建筑公司上班,家里条件很好。妈妈也十分和蔼,就是老要认男孩做干儿子,叫他害怕。
“美琴,美琴。”男孩站在门口喊。“小光哥,快进来,有个题目要问你。”美琴穿着花棉袄,晃着两个羊角辫,大眼睛清亮的像皎洁的月亮。可就是,可就是成绩不太好。“小琴,给你。”男孩递上一块糙米糖,薄薄的长方体,白中透着金黄。“糙米糖呀,伯伯做的糙米糖好吃,可惜我爸爸不会做。”咯吱一声,小琴已经咬了一口,一缕甜香弥散开来。男孩忍不住也咬了一口,糙米的香、麦芽糖的甜,糅合在一起,流进心肺,再有血管渗透到每一个细致末梢,身体仿佛飘了起来。
“小光来啦,快叫干妈,有好吃的。”美琴的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。“婶婶,我来做作业,不吃东西。”男孩垂下眼眉。“傻小子,叫一声不吃亏,给。”美琴的妈妈举起一个苹果,黄澄澄的,和煤油灯柔和的光晕染在一起。“我不吃。”男孩吞了一大口口水。“吃吧,可好吃了,香蕉苹果,又粉又甜。”美琴从妈妈手里抢过苹果,放在男孩面前。男孩没有说话,只顾埋头做作业,苹果的香味不断地钻进鼻孔,抬起眼睛瞄了瞄,吞一下口水,忍不住又瞄了瞄……
许多年以后,村庄消失在城市前进的脚步声里。而小河封藏着缱绻的记忆,回忆里有孩子的笑脸、鸭鹅的游弋、煤油灯的柔光、糙米糖的脆香……(常州市金坛区审计局 徐吉华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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